第60章时光换算机器人-《同学录(全集)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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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他是个人口贩子,而这些人都是被他骗了的偷渡来英的可怜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把他们藏在这样三不管的地带,等待时机,如同卖掉牲畜一样,卖掉这些孩子、妇女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小管家,是他没有卖掉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会说话,是因为遭受了严重的心理创伤。”

    “保罗醉酒时曾承认过,自己从前经常打他。有几回,他快死了,就乖了,变成了机器人。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,他说有个夫人要他这样做,要他要么卖掉他,远远地卖掉,要么就折磨死这个孩子,困他一辈子,直到死亡来临。”

    “保罗酗酒成性,他平时敏锐机警,酒后却全然变了,愚蠢而得意扬扬。”

    “小管家身上满布伤痕,可可说她见过。”

    “我心中便知晓,这酒后的话也有七八分可信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问小管家,想不想逃出去?”

    “小管家的眼中只有一团黑洞。”

    “我又换了个问法,想不想回家?”

    “那一天,他逆着光走了很远,几乎到了幽深之处,却缓缓地停了脚步。站在那里,很久很久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将成为我的一柄利刃,我等着把他打磨,吹发立断。”

    “我为了博取保罗的信任,曲意巴结,做了他的帮凶,替他处理那些不见天日的人,一步步博取他的信任。保罗完全露出了他的真面目,他对我说:‘亲爱的,我们在一条船上,idie,youdie。’。”

    “要死一起死。”

    “我第一次如此赞同他的说法。”

    “我让小管家保护好可可,作为交换,我会带他回家。”

    “因此,保罗一旦对可可表示出不轨的意图,小管家都会挡在她的前面。”

    “保罗背地里时常毒打小管家。”

    “他却始终不曾说话,连呻吟都没有。他还不如哑巴,哑巴起码还会咿咿呀呀。”

    “这种沉默,是最晦暗的心思,在骨头里刻着,恐怕会至真正死亡的那一天。”

    “可可跟我说,妈妈我怕他会死。”

    “我爱怜地抚摸她的长发,我告诉她,亲爱的,你可不许爱上他。他既然是ai,是保罗的一条狗,你没理由也不能爱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可可的眼中看到了困惑。”

    “可可故作轻松,对我说,他是机器人,是个哑巴,是世界上最守口如瓶的人。他不会爱人,即使爱人,那个人怕是也不会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小管家的房间设计得非常有趣,所有桌椅横在门前,床距离窗口很近,显现出防御的姿态,一切都是针对保罗醉酒后的毒打。沉默不是了无生意,而是明知发声无用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贫民窟替保罗工作一年,掌握了他的大多犯罪证据,可是如何揭发、揭发到谁处却是最关键的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在这时,我通过保罗的电脑,发现了他和一个中国女人长达几页的邮件来往记录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女人,就是卖掉小管家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而她,不是一般人。”

    “她自称mrs。yu,在邮件中不时地流露出,威胁保罗保守秘密,表现出快点制造那个孩子自然死亡的结果的迫切。她说,那个孩子的祖父非常焦虑,如果真的找到伦敦,他和她,都会死无葬身之地。”

    “保罗狂妄地回复,让俞夫人安心,伦敦没有他打不通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俞夫人过了几日,才回复他:whatabouttheuk?”

    “整个英国呢?”

    “短短的回复,带着冷峻的寒意和警告。”

    “我猜想保罗或许打了个激灵,而我在脑海中迅速搜罗着yu这个姓,我问保罗,小管家最初的名字叫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可问完,我便知失言。不该问的。这行的规矩,‘他’从哪儿来不用打听,‘他’去哪儿你也不必费心记住。”

    “伦敦的冬天格外寒冷,许多见不得人的地方需要廉价劳动力,保罗做完了几笔大生意,心情很好,小管家恰巧送来了杜松子酒,保罗便让这孩子站定,而后撩起了他左边西装的裤脚,我看见少年的脚踝处卡着一把铁锁,随着少年躯体的快速成长,它却几乎嵌进他的肉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弯下腰,轻轻地抚摸那把锁,却感到这个孩子本就冰冷的肌肤变得益发僵缩。”

    “锁上面刻着字,简略而清晰——chi,1990。11。21。”

    这把锁不单单记录他的生日,还会记录他的死期。从锁上那一日起,到他变成荒草中的白骨,无人识别的尘土,灰飞烟灭,这把锁是他活过的唯一证据。

    “我忽而糊涂了,面临这样日渐逼近的死亡,他何以从不曾反抗,反而默默地等待死亡作为解脱。”

    “保罗喝完一杯琥珀色的烈酒,他看穿我的心思,回答我:我告诉他,这世上,只有我知道他的家人究竟在哪里。”

    “看到他的名字‘chi’,再和‘yu’相触,我想我也终于清楚明了,他究竟是谁。”

    “因他来得这么迟,才在人间受了这么多的罪。”

    “本何等富贵。”

    “我叫可可好好待他,加倍爱他,把对我和她父亲的爱加在一起去爱这个孩子,不用吝惜,不用保留。”

    “可可诧异我态度的改变,我却捧着可可的脸,告诉她:记住,爱他,把他的生命融入你的生命,让他的血液和你一处流,当他这辈子再也不能和你分开时,可可,你的人生,就真的得到人人称羡的自由了。”

    “像是神迹,可可把来自故国的旧物作为礼物送给小管家的那日,他终于开口说话。可可抱着他又哭又笑,黑暗中的小管家抬起了头,与我对视。”

    “他的眼睛是一双杏眼,我从未见过这么清澈漂亮的眼睛,像松软的秋水,又像霜降之后带着柿子甜的蜜糖。你所能想到的好看,他都有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那双眼睛中还深藏着冰冷、仇恨、阴郁和忍耐。”

    “我看他眼中有泪,泪是热的、滚烫的,也是悲伤的、痛苦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忽而觉得有些违和,而这种违和到今日还有。”

    “这眼泪,如此冷漠的少年,是为谁而流?”

    “coco?”

    “不,不是可可。”

    “他爱不爱可可,我竟真的捉摸不透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所居住的富人区有个留学生公寓,里面亦有两三中国孩子。他们清晨上课经常路过我家门前,写给中国大使馆的信由我而拟,小管家晨起扫雪,雪球卷起了信,当作投球,也当成雪仗,一瞬间,砸入了其中一个中国少年的怀中,纷扬的雪溅落,我相信他一定看到了那封信。”

    “有了失踪已久的‘俞迟’的信息加持,这封信重千斤。”

    “那个中国少年看见小管家的模样,明显愣了愣。小管家看着他,目光幽深如水,他似乎预测到自己会在今日看到这个孩子,也或许小管家早就留意这周遭的环境,亦明知会如此准确地把雪球砸到中国少年身上。”

    “一瞬间,少年似乎会意了,揣着信便默不作声地离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禁感慨小管家的聪明,他竟用这样的方式投信。当时我把信交给他时,还忐忑不安,十分担心被人看到。”

    “嗯?安安,你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寄信?你问我们为什么如此行事,大费周章?”

    “唉,可见我是没交代清楚。我们,我、可可和小管家的周围,从来不是空白一片的无人之境啊,保罗的豪宅中有近三十个用人,都是他的眼线和下属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时刻有人盯着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最初的小管家没有一次能逃出禁锢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必须慎重到极致才有些许生机。”

    “我曾说过,保罗十分富有,这句话一定没有漏掉。富有的背后不只是物质的极致丰富,还代表着他可以用金钱操控人和命。”

    “因此,你再回过头看我的命题:干掉保罗。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比开始难了许多?”

    “笑。”

    “可可十八岁的生日迫近,我变得益发焦灼,小管家坐在角落,也愈发安静。这个孩子的心像大海,宽阔而深不可测。从他愿意说话的那天开始,我便觉得,他渐渐脱离了我的控制。”

    “可可在角落里缠着他,同他说着些稚气好笑的话。小管家煮了一杯藜麦茶,递给可可,他惯常围着炉火,言语寡淡,可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总像一块麦芽糖,仿佛烤了火就要融化。可可说着说着,便消了音,我可爱而天真的女儿,愣愣地看着他,渐渐地靠近,而后轻轻吻上他的眼睛。”

    “她流着泪对我说,妈妈,我好脏,我怎么样都没办法完整地把自己给小机器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能悲愤地喘息,作为一个母亲,我甚至有罪。在她还是个懵懂的孩子时,却因为我的不慎遭遇这种羞辱,而等她长大,有了喜欢的人,却再也没有了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无数次看着保罗,我都在强忍着把他脖颈割断的冲动。”

    “我瞧他,仿佛在瞧着一条肮脏的、让人恐惧的花蛇,它不怀好意地慢慢缠绕着一朵裹着花苞的郁金香,而从未忌惮软弱的养花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让他付出代价。”

    “小管家的祖父通过领事馆千里迢迢找来,我拿出重重证据。我与保罗皆有重罪,保罗万万没想到,我会用这种自毁的方式了结他。”

    “那一天,是保罗心心念念的可可十八岁的生日,也是我和小管家送给可可最好的成人礼物。”

    “她既已成年,作为我的女儿,初步也被认定是有罪的,因此,没有任何保护措施,她就要被暴露在冰冷的媒体灯光下。我说过,小管家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,在我的请求下,他把警局为他准备的保护未成年人的口罩等物给了可可,使她不必曝光在众人面前,没人知道可可就是人贩子的女儿。我满意地对他点了点头,总算可以放心如意。”

    “小管家的脸和我、保罗一同出现在伦敦各大报刊头条,那则新闻轰轰烈烈地闹了将近一年。可可说,为此小管家被他爷爷狠狠扇了几巴掌。作为俞老的孙子,却成了罪犯的同谋,这样的罪名,即使不实,也是他永远的污点,他洗不掉的污点。俞老能压下一时,又怎能压下一世,有着大好前程的孙子,却被人生生毁了,让他如何不恼恨。可可那时到狱中看我,美好得像一枝馥郁高贵的红色郁金香,酽酽初绽,我心想,我已经保住了我女儿的将来,哪怕毁了他的将来,又如何?可可待他这样好,可是可可没了贞操,我不会让可可配不上她爱的男人。他的家人因为家族的声誉而懊恼着脏污的小管家,我又何必怜惜他。此时此刻的他们很相配。”

    “我如今患了癌,被保释出狱,时日不多。而保罗早在狱中死亡。等到我死了,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人知道我女儿究竟是谁,她也将彻底安全幸福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俞迟,也许他是爱着可可的,不然他也不会为了她而自杀。听说他为我的可可死了,可是,那又能怎样呢?没有我,他也许死得更早更悲惨。黄泉之下,他理应谢我,变成白骨之前带他回家。””

    阮宁手指快速地抽动起来,她觉得有些眩晕,茫然地低下头,棉布裙子上全是羊水。

    她颤抖地拿起手机,想要拨通电话,却觉得窒息的感觉极重,跌跌撞撞地走到窗前,握着手机,不停地喘着粗气。

    阮宁从前总是暗暗恨着俞迟,青梅竹马怎么就敌不过三年两载的情意了,两小无猜怎么就沦落成了打酱油的瓶子。她在想,除非他同费小费在一起的三年年年都深厚,事事都美好,否则他和她在一起的八年又怎么就不刻骨铭心了。

    俞迟阮宁凭什么被人生生替换成俞迟可可?

    想破头也想不清楚的问题今天终于有了答案。

    他和费小费是生死之交,他愿意为她而死。

    划掉一切晦暗的地带,阮宁何必费心揣测死去的俞迟对她的痴心是否曾有一星半点的感应,若他不爱拯救了自己灵魂的费小费,还能爱谁呢?若他不爱姗姗来迟的相濡以沫,还能爱谁呢?

    雪白墙壁上的挂钟嘀嘀嗒嗒地响着,阮宁觉得自己还挺麻木的,居然不觉得难过。费力地推开窗,窗外楼下陈师长家种的石香长出了叶,绿绿的,香气清冽的,精神奕奕的,生机勃勃的,大概要活千年万年的……活……活着的……

    深深地喘息着,一下又一下,却渐渐模糊。毫无预警地,阮宁突然号啕痛哭起来,反手甩了自己一巴掌。

    它们都是活的,只有俞迟是死的。

    俞迟死了啊……

    也许他向她伸出过手呼救,也许在死亡之前,他曾经那样沉默地做过。

    平静的一眼,迟钝而苍白的微笑,冰冷的拥抱,凉的薄荷香气,轻轻呢喃着的“阮宁同学”……

    小栓,救救我,求求你……

    他一定这样说过吧,到底是什么时候……

    阮宁疯了一样地回视着,胸不断起伏着,眼泪爬了满面,终究,还是喘息着,绝望地松开了手,闭上了眼睛。

    那一直播放着的音频刺刺啦啦,就此中断,过了会儿,却传来安安的声音:“阮宁,程伯母入狱,后来因为重病被保释,这些日子才回国,她的故事就此结束,乏善可陈。可是,我想告诉你的是,程伯母是宋林保释出狱的,而他,就是当年送信的中国留学生。俞迟认出了他。我见到程伯母,也都是仰赖他的安排。我虽然不大聪明,但也不笨,他借我的手把这些东西传递给你。所有的动作都似是针对你,切记,莫再信他。至于宋中元,我总觉得他出现在你的生命中并非巧合,但他绝不是坏人。我们这些家庭,早把婚姻当成稀缺的资源,你这一步,但愿是对的。可若你错了,便来寻我,我是你永不过期的兄弟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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